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我国的古琴艺术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使这种目前在我国尚处于最冷门位置的、现存的最古老而又最高雅的活着的古琴艺术正式地开始成为人类共同关注并享有的文化财富。如果说在此之前,中国十多亿人口中大多数人(包括多数的专家学者和音乐家)不清楚古琴为何物,连只能弹最初级的一两首琴曲的人都算在内,全国能弹琴的人不会超过几千人,实在是一种令人叹息不已的遗憾和无奈。那么今后,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必定会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十多亿的)中国人,都应该如同在中学课堂上知道唐诗宋词古文那样获得古琴艺术的基本知识,在激光录像的播放中见到古琴的乐器形象,并听到最有代表性的古琴曲《广陵散》(现在世界上最古老的乐曲,来源于二千年前)、《幽兰》(其乐谱是现存最古老唐代人手抄谱,有一千三百年以上的历史)、《流水》(中国第一名曲,几乎无人不知的“知音”二字所表明的友谊最高境界,就是来源于古人对此曲的欣赏)、《梅花三弄》(最晚产生于唐宋之间的、流传甚广的、艺术性技巧性高度一致的名曲)、《潇湘水云》(产生于南宋,成熟于清代的表现爱国思想,艺术性和技巧性都达到最高境界的名曲),这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完全可能的。
随着社会的安定和经济的进步以及文化的发展,人们已经在文化生活中强烈而逐步深刻地认识了长城、秦兵马俑、北京故宫、颐和园的艺术价值、文化力量并成为中外游客膜拜的名胜古迹。而古琴艺术就是在音乐领域中的长城、秦兵马俑、北京故宫、颐和园。它们的价值和历史地位完全相同。
古琴艺术产生于三千年前的商周时期,并成为士大夫自身思想品德的修养,相互交往、沟通感情的文化方式。《礼记》是商周时期文人士大夫以上的人物交往应对、协调公私的行为规范。孔子教育他的儿子说过“不学礼无以立”。强调不学“礼”、不懂“礼”、不合“礼”将不能恰当地面对人群、立足社会。《礼记》中就写明“士无故不撤琴瑟”,那么“士无故不撤琴瑟”的训诫,不正说明了琴的地位和作用何等重要吗?
其后文献中所记载的师襄教孔子弹琴,伯牙弹琴,钟子期听出“若高山”“若流水”,汉司马相如卓文君善琴,蔡邕及其女蔡文姬精于琴,魏晋嵇康临刑弹《广陵散》,唐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宋苏东坡、宋徽宗能琴,明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所编撰的琴曲《神奇秘谱》,为今日琴坛所宝重之,清乾隆皇帝御题“逍遥太极”、“乾隆御府清玩”的唐代古琴“万壑松涛”尚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等等,都可表明古琴艺术在它三千年的漫长历史中不但被视为“圣贤”所制,有师尊长辈之位,而且是一直充满生命力地存活至今,相比人类五大文明(黄河、巴比伦、印度、希腊、埃及)中其它四大文明的失传,更能说明今天古琴艺术的存在意义非凡。
古琴艺术本身在三千年的历史中产生了许多宝贵的遗产,它不仅有前面列举的五首经典琴曲所代表的六百多首古曲,还有唐宋时代造型工艺精美、音质神奇的古琴。如除前面所讲乾隆的“万壑松涛”之外有堪称天下第一琴的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唐琴“九霄环珮”。另外的三张唐琴“大圣遗音”、“玉玲珑”、“飞泉”也都是唐代的无价之宝。古琴的美学理论、历史资料之久远、丰富、成熟,在中国音乐领域乃至世界上都是无与伦比的。比如,唐代琴家薛易简的《琴诀》,将当时古琴艺术所体现的高度成熟充分表达出来:“可以观风教,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这些古琴艺术可以达成、可以呈现出来的艺术作用,从历代古琴曲中即可以得到印证。
古琴艺术是全面表现人类社会感情天地和精神世界的成熟的艺术。它绝不是被人为的神秘化的“道器”甚而被歪曲为“法器”。经典琴曲中除前述的《广陵散》等五首之外,《胡笳十八拍》《长门怨》《欸乃》《渔樵问答》《酒狂》《苏武思君》等充满了人世之深情豪气的经典之曲,都是力证。五十年代人们因为经常能听到的是平和安静的《平沙落雁》《良宵引》等和被演奏得平和安静的本并不是平和安静的《梅花三弄》等曲,加上古代琴的音量普遍比其它乐器小很多,认为古琴艺术的特质在于“静美”,就把古琴音乐比喻为兰花。这实在也是严重妨碍古琴在社会文化生活中传承的一种误解。从现存的丰富的古琴曲中,可以看到它应是我在《琴乐之境百字诀》中所讲的:
琴之为乐,宣情理性。动人心,感神明。或如松竹梅兰,云霞风雨。或如清池怒海,泰岳巫峰。或如诗经楚辞,宋词唐诗。或如长虹丽日,朗月疏星。其韵可深沉激越,欣然恬淡。其气可飘逸雄浑,高远厚重。乃含天地之所有,禀今古之所怀。相依相比,相反相成。此其境。
为了不辜负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一国际重大举措所赋予的历史责任,作为中国人必须有足够的认识与行动。现在的情况是在国家事业单位和大专院校中以古琴专业为职业的经过高等专业培养的人员,严格地说大约不足十人。而合理的状态应该是全国各音乐院校、综合大学的音乐系都配备一位古琴专业教师,省一级以上的民族音乐团体(包括有民族音乐的歌舞团)都应有一位古琴演奏员,各大学和省一级以上的艺术研究机构都应有一名古琴研究人员。从现在国家的综合实力来看,这类单位增加一个专业人员的编制绝不是一件困难之事。而一旦踏踏实实稳步去做,逐步得以实现,则定会大大充实和加强对这次“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保护、继承,以致严谨而又科学地传播发展,使其成为每一个中国人的知识构成中如同唐诗宋词,甚至国画书法那样,增加智慧,提高修养。
我在听到古琴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新闻报道之后,成诗一首,以寄感奋之情:静思妙韵三千年,曾叹知音自古难。今日七弦生异彩,融合万类共欣然。(《人民音乐》200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