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夏的雨后傍晚,我独自一人在滦河岸边散步(那一年,我们在承德市滦平县勘查金矿)。滦河像一束随风飘逸的泛着银光的白练,从那静谧的群山深处流出,经过这一片开阔的山川旷野,在视线的尽头又曲曲弯弯地流进苍茫的层峦叠嶂之中……走在古老的河道上,四周弥漫着廖廓而深沉的静寂。
突然,我的心一动,冥冥之中似有谁在呼唤我的心灵。那声音微弱得像一缕细如发丝的天籁,在艰难的穿过古老而遥远的时空之后,轻轻的落在我的心地上。一刹那,我的心弦被一种惊异,奇诡的音响所振颤;我迫不及待的想更清晰地听到那种声音。我屏住呼吸用心去倾听,用心去寻找……
我向前慢慢的走着,渐渐的,渐渐的……我听到了,河畔的微风中隐隐的飘来二胡独奏曲《江河水》……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正全神贯注地拉着二胡。那微微颤动的身影,与他面前映着夕照的河水,与他背后黛色的群山,与他头顶飘着白云的蓝天,凝成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以往,我便极爱聆听二胡独奏曲《江河水》,尤以女演奏家闵慧芬所奏为最。
我没有惊动那位与天地山河溶为一体的老者,而是从远离他的背后轻轻地踱过去。那一曲凄怆、悲愤、哀婉的《江河水》,与渐垂的暮色一起浓浓地包围了我的心。
那时而低缓深沉的弦律,似历史老人如泣如诉的自语,使我想起那用无数百姓尸骨垒起的万里长城;那时而疾速激越的弦律,似天公如怨如怒的呐喊,让我看见千万个奴隶正挥拳怒啸苍天。一时间,我心茫然若失。当我回首凝望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之时,我突然感到,那波涛滚滚的《江河水》,竟以千军万马之势激荡奔腾地涌进我的心中,那一泻千里不可遏止的激流,在我的心底溅起万丈飞瀑。以往的私心杂念在这一刻被冲得荡然无存。我好像看见自己的心是那样的洁净,任那《江河水》浸透着,冲激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里已噙着欲滴的热泪。随着那悲怆凄恻,哀愤难平的旋律,我在沙滩上气宇轩昂的向前走,觉得正在走向一个令人向往,神秘而又圣洁的地方。并令我不由地想到,生而为人,是多么伟大的创造。生命,每人只有难得的一次,是多么的宝贵;年华却似流水,又是多么易逝。为此,我要努力做人:以天下为己任,无愧生我养我的祖国;我要热爱生命,从珍惜每一分钟开始;我要追求自由和真理,从不畏邪恶的奋斗中获得;我要勇敢的展开创造的翅膀,从坚实的大地上腾身而起。
一股浩然正气从心底升起。身心沉浸在神圣而庄严的氛围中。我全无了往日的卑微感,肩上似乎担着民族沉重的命运。热血在心头喷涌。一种慷慨赴难的献身意识涨满了我的心胸。随着那一曲哀哀怨怨,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的《江河水》,中华民族悠久而苦难的历史画卷在我的心中伸展:自秦始皇以降酷虐人民的历代荒淫暴政陷万民于水火;一次又一次“逐鹿中原”的皇冠争夺之战,使百姓血流成河积骨如山 ;被一代又一代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民族的悲惨多艰的命运;尤以“十年浩劫”的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帝王极权专制的阴魂再一次黑暗中国大地,那是一个令人痛彻心肺且只能将痛咽进心里而脸上又必须装出“幸福快乐”的年代;那是一个将“真理的喉咙”残忍地割断却美其名曰“无产阶级专政”的年代;那是一个万马齐喑却又山呼万岁没有思想只有奴役为表忠心自相残杀的年代;那是一个冤狱林立冤鬼遍野阴气森森血雨腥风却被说成“莺歌燕舞”的年代;我为我的祖国几千年来多灾多难而悲歌当哭。
当那一曲悲哭有声,哀啸惊天的弦律悄然而止,四周一片静寂的时候,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动不动,与那如练的滦河,苍茫的群山,一同被暮色溶为一曲《江河水》的剪影,那凄婉、悲愤、沉郁而激越的旋律正涌着岁月苍桑的激浪从我的心上流过……
1991年8月14日一稿 2000年3月17日二稿 2005年5月6日三稿 E-mial:lulongxiaotian@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