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从《北京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6月底一场名为“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的经典歌会将在北展剧场隆重上演。那一刻,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曾为中国革命戎马一生的父亲马文瑞的身影,心波荡漾开去,久久不能平静。
陕北是父亲的生养地。他出生在陕西省米脂县,从小吃陕北小米,喝延河水成长,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人,黄土高原的子孙。那黄土地上的沟沟峁峁、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的革命征途就是从陕北的黄土地上开始的。建国后,父亲因担任陕西省省委书记、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务,离开了陕北家乡,但每每谈到陕北的风土人情,他总是如数家珍。对陕北民歌,父亲更是情有独钟。陕北的窑洞内外、田垄之间、坡上坳下,只要有人的地方都能听到高亢婉转的歌声,回想他的童年,父亲印象最深的也就是那飘飞的陕北歌声了。虽然他自己不善演唱,但据说当年就是被母亲一副唱陕歌的好嗓子所吸引,才有了一段美好的姻缘。而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看父亲打安塞腰鼓,听母亲哼陕北小曲的时光是那么温馨、快乐。
在父母浓浓的陕北乡情的影响下,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不管是否出生在陕北,是否在那里生活过,也都对那一片黄土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可以说,陕北是我们全家心心恋恋的故乡。多年来,我们一家人一直都十分关心陕北的发展,父亲他老人家多次回陕北考察,为陕北老区的建设出谋划策,也常常叮嘱我们几个儿女有机会就回家看看,看看黄土高坡的新变化。
生活离不开艺术,革命战争年代更是如此。一首充满真情的好歌胜过卷帙浩繁的说教。现在我们提到陕北民歌早已十分自然地将它与延安、与革命联系起来。而当年,正是进入陕北的知识青年们惊喜地发现,陕北民歌跌宕婉转又气势不凡的独特曲调旋律,是他们表达艰苦的斗争岁月激发出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感的天然工具。于是,一大批知识分子,如刘炽、郑律成、冼星海等等,他们为汹涌澎湃的战斗激情所感染,发掘并改编陕北民歌,赋予它新的革命激情和战斗生命,一曲曲脍炙人口的陕北民歌由此唱遍了神州大地。
从小就听父母回忆,当时整个根据地到处是陕歌飘飞、热火朝天的胜景。有人的地方就有陕北民歌,有陕北民歌的地方就有生机和活力。陕北民歌成了在那里开拓过、战斗过、生活过的人最难忘的东西。可以说,陕北民歌就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它的流行程度恐怕是现在任何一首流行歌曲都无法比拟的,而它对青年人巨大的激励作用更是当今流行歌曲望尘莫及的。因为那是无数有志之士用青春和热血谱写的生命乐章,渗透了他们的革命激情,成为一段光辉历史的倾诉。
我们全家对陕北民歌都有挥之不去的喜爱。父亲在世的时候常常让母亲、让我们兄弟姐妹唱陕歌,我们会唱的陕歌也很多,都是从小就听会的。在陕歌声中,革命年代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枪声、那些行军、那些艰苦像放电影似地在父母的眼前浮现,于是,我们也从小耳濡目染。
“文革”期间的1968-1973年,父亲蒙受了5年冤狱之灾,陕北民歌更成了父亲在狱中缓解心头重压,坚定对党和革命信念的最有力支柱。哼起陕歌,在延安热血奋战的赤色岁月就清晰起来,他便有勇气继续等待那黑白颠倒的岁月的结束。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九一三”事件之后,我们全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上偶然听到了陕北民歌,随着“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的悠扬旋律,全家人都振作起来。现在每次想到这件事情,我还禁不住泪流满面、心潮澎湃。陕北民歌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父母亲、融入了我自己的生命之中,成为我们家族血脉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父亲和母亲的葬礼上,放的挽歌也是陕北民歌,还是那曲熟悉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当时很多参加葬礼的老同志都被深深地感染,禁不住老泪纵横。父亲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延安,我亲眼看着他老人家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写下:我想延安———马文瑞。我知道他很想回生他养他的家乡再走一走、看一看,但最后几年由于身体原因没能成行,所以,我们在家就常常放放陕北的歌。老人说,听听陕歌也算是回家走了一趟吧。
父亲的陕北深情都融入了那一曲曲熟悉的歌声中,因此,从朋友那儿得知今年“七一”要举办这场陕北民歌大型歌会时,我的心情便再也平静不下来,我想让他老人家去北展听。离开陕北这么多年,父亲终于可以真正地体验一次纯正的陕北民歌了,多么难得的机会啊!然而,父亲却没能等到今年“七一”。想到这些,我还是忍不住落泪,老天竟然在父亲几十年的陕歌梦就要实现的时候,将老人家带走了。亲人已去,作为女儿,我只能祈祷他在天之灵,能够听到回荡在首都北京的纯正的陕歌声……